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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陳年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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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年前,從江然有記憶起,他便呆在花無寅身邊了,那時,正當壯年的花無寅是遠近聞名的神醫,而江然只是一個不知來路的小孩,替花無寅打打雜,那時花青榮也只是一個半大的黃毛丫頭,整日對江然指手畫腳的。

童年的時光,算不上艱苦,但也絕沒有喜樂。記憶中,花無寅總是板著一張面孔,大聲吼著花青榮,讓她學學醫術,可年少貪玩的花青榮從來只是把花無寅的話當做耳邊風,整日熱心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。

江然一面不去理會花青榮的刻薄,一面暗自記下花無寅的叮囑,他知道,他學了這些之後,他就可以離開了。

江然那時候只想著離開,卻從來沒有想過追溯過去,更沒興趣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。既然是他們先拋棄了他,他也無需再去尋找什麽。

花無寅每一次出診江然必定會跟去,他配每一方藥江然都站一旁看著,漸漸的,十餘歲的江然也能替人診病了。

十八歲那年,江然覺得自己的這一身醫術可以遠走天涯了,也做好了一切準備,可還是沒能逃過世事的變化。這一年,花無寅辭世了,走得極為倉促,一點征兆都沒有。

花無寅走了,只留下一間破屋子、幾本醫術、一方未配好的藥,以及根本不能照顧自己的花青榮。

雖說醫者心系天下,可江然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菩薩心腸,所以他並沒有因為這突生的變故而改變自己的想法,報恩的方式有很多,他並不想和花青榮糾纏下去,所以江然最後還是離開了。

行行覆行行,春去秋來,江然懸壺濟世,樂得瀟灑自在。只是,如果沒有花青榮,就會更完美了。

江然不知道花青榮究竟是怎麽找到他,總之不管他到什麽地方,她最後總是會跟過來。江然不得已,只得籌劃讓她開間藥鋪,讓她安定下來。

或許是因為有過繼承父業的鬥志,花青榮也曾安分了一段日子,可後來照舊還是不務正業了。這次到樂平鎮,算是效果比較好的一次了,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江然長期待在這裏的原因。

江然原以為自己的這一輩子就會這樣了,躲開花青榮,醫幾個病人,閑來寫點醫經,如此便可知足了,可誰料他會遇到胡千千。

人一旦追求得多了,就容易變得不滿足起來。

他想憑自己的能力護她一輩子無憂無慮,寧願她笨一點,都不願見她煩憂,所以他選擇自己一個人解決劉思思的事,盼著歸去時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結果。

可是江然覺現在得自己的打算錯了,因為他根本就無法很好地處理下去了,劉思思帶給他的震撼,不是一點點。

夏季的傍晚,烏雲籠罩著天空,屋外一片黑暗,天際偶爾閃過一道白光,接著便是響雷從天邊滾滾而來,再突然在耳邊轟地一聲炸開,震得人頭皮發麻。

一個響雷過後,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,原本搖曳個不停的燭火被狂風簌地一下吹滅了。這樣的黑暗,讓氣氛更加尷尬了,江然起身去點蠟燭,卻突然聽到自背後傳來劉思思如同鬼魅般的聲音。

她說:“嘟嘟其實不是我弟弟。”

江然點蠟燭的手抖了一下,對了兩次才對準燭芯,“嘶”的一聲,蠟燭點燃的聲音很快被狂風的咆哮聲給淹沒。

“轟隆隆”的滾雷還在接二連三地響著,仿佛要劈開地面,連帶房屋都在搖顫。江然轉身,正好這時天邊閃過一道明亮的閃過,屋內頓時亮如白晝。

他看見,劉思思的臉上,深深的滿是諷刺之意,微微抿著的下唇仿佛在醞釀著接下來的話。

江然掐了火折子,輕輕嗯了一聲,然後點了點頭:“我知道。”

雖然他來這裏並沒有多久,也從來沒見劉思思那所謂的繼父,可從劉思思對嘟嘟的態度,他就知道那些老人嘴裏的話應該是真的。

閃電一閃而過,屋內很快就又重新陷入黑暗,只剩下微弱的一點點燭光,照亮著桌上的一寸地方,光芒顯得那麽無助,甚似劉思思此刻的心情。

劉思思就這麽坐在椅子上,也不打算起身,只是冷眼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江然。劉思思抿了抿唇,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來,用輕蔑的語氣反問:“呵,你知道?你知道些什麽?”

不待江然回答,劉思思又說:“你所知道的那些,都是從村子裏老人的嘴裏聽來的吧?呵,他們又知道什麽呢?不過是圖個茶餘飯後的熱鬧閑聊罷了,哪裏會去探索事情的真相。其實,那些都是我傳出去的,他們都不知道而已。”

江然不說話,等著劉思思說下去,她提及這些老人時,語氣如此輕蔑不屑,和平日裏那個孝順懂事的劉思思判若兩人。

劉思思見江然不接話,自嘲地笑了兩聲,又說:“其實,不僅是這一件事,還有好多事都是我傳出去的,哈哈哈,所有人都被我騙了。”

突然,劉思思憤怒地揚手,一把掀翻了放在手邊的茶盞,茶杯摔在地上立馬碎成了好幾塊,裏面泡了一天的陳茶也盡數灑了出來。

仿佛是為了配合這瓷器摔破的聲音,屋外的大雨也更起勁了,使勁地拍打著門窗,雨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聽得人心裏一顫一顫的。

江然依舊不說話,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,或許這時候聽著就好,他知道劉思思會承認這一切,他不急這一時半刻。

劉思思摔了茶杯,似乎還覺得不夠解氣,手指甲深深地陷入木椅的扶手中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
終於,劉思思還是咆哮了出來:“他算哪門子繼父,他就是個禽獸,不,他連禽獸都不如。呵,怪只我怪我那沒本事的娘,自己引狼入室還不知道,還只會在男人面前低三下四,她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男人會有這麽無恥吧……如果不是他,我也不會有今天,也不會……”

“別說了。” 精明如江然,聽到這裏,若是再猜不出發生了什麽,也枉聽了一回了,劉思思幾乎要落淚的覆述以及每一個字之間的恨意,加上她先前說的那句話,足夠拼湊出一段不堪的往事來了。

江然是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,他原以為劉思思對嘟嘟不好是因為不是親弟弟的關系,可沒想……

在江然眼中看到熟悉的同情,劉思思原本還有些痛苦的心立刻就麻木了起來。她不需要同情,永遠都不需要。

劉思思冷笑兩聲:“不必可憐我,我早就為自己報了仇。”

江然驚問:“你殺了他們?”

“呵”劉思思偏頭不屑道,“我有那麽傻嗎?我不過是用了一點手段讓他們生不如死而已,讓他們死簡直是便宜他們了,嘖嘖,只可惜,他們最後還是死了,我都沒有折磨夠呢!”

這樣的劉思思,已經不僅僅是讓江然感到陌生了,甚至是有些害怕,曾笑得那麽燦爛的劉思思,竟會有這樣一面,怎麽能不讓人寒心。

“他們欠你的,你都還清了,為什麽又牽扯到其他人?”江然實在是想不出劉思思為什麽要對村裏的老人下藥。

“還清了?呵呵,怎麽可能還得清!”劉思思有些失控地大叫道,“他們欠我的,永生永世都還不清,所有人都該死,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,阻礙我的人,統統該死!”

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,說出這種話的時候,卻是帶著毀滅天下的憤怒,這該死怎樣恐怖的一幅畫面。江然甚至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不是劉思思,而是來自地獄的鬼怪,帶著深深怨念的鬼怪。

“黃大嬸,張大爺,還有……還有劉大娘,真的都是你下的藥?為什麽要這麽做?”

“為什麽為什麽,你現在來問我為什麽,當初那個禽獸侮辱我的時候我能問為什麽嗎?背著這麽一個大包袱活在黑暗裏這麽多年我能問為什麽嗎?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卻自卑到不敢說出口我能問為什麽嗎?為什麽你就不能留下,為什麽你從來不肯多看我幾眼,為什麽你要是個大夫,你告訴我為什麽啊!你告訴我啊!”

終於,眼淚還是和著咆哮聲落了下來,一旦哭了出來,所有的委屈就如同水滿茶杯般溢滿了整個心房,不留下一絲空隙,甚至是呼吸裏都染上了一層委屈。

江然盯著劉思思伏在椅背上起伏不定的背影,久久不能開口。

除了同情,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,或者說他連同情都做不到,畢竟劉思思這樣遷怒於旁人的行為,是他所不能容忍的。

江然正琢磨著說些什麽,卻冷不防身後的房門突然被狂風給刮了開,風一下子全湧了進來,呼呼作響。再定睛一看,門外還有個人影。

肖大爺只披了件薄外套,粗大的褲管從走廊趟過來的時候早已被雨水打濕,他手裏提著一盞半暗的燈盞,扶著門框往裏看了一眼。

“然子,原來你在這裏啊!還要不要七點喚,我去熱。”肖大爺的方言說得溜溜的。

江然搖了搖頭,他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吃飯啊!

肖大爺正準備回房,卻突然聽到了一陣哭聲,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耳朵聾聽錯了,可越聽這哭聲越大。肖大爺把燈盞舉高了一點,這才看清屋子裏還有一個人。

“思思噠?”肖大爺驚訝地問。

“嗯”江然點頭,不打算多說什麽。

肖大爺也不好多問,他只知道下午千千那娃子剛離開,也不知然子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。肖大爺放下燈盞轉身,可是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了一句。

“然子,不要因為別人改變自己的決定,你知道什麽才是好的。”

江然笑了笑:“我知道。”肖大爺雖然沒讀過什麽書,可是有些道理卻是懂得十分清楚,該明白的時候絕不會糊塗一分。

肖大爺離開了,門沒來得及關,狂風暴雨就這麽趁虛而入,吹亂了衣角,濺濕了門檻。

江然走了兩步想去把門關上,可人還沒走到門口,身後突然沖過來一道身影,緊接著就看到劉思思沖進了雨簾之中。

江然下意識地想跟出去,可是只堪堪把左腳邁出門檻,最後還是收了回來。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讓劉思思覺得自己對她有特別的,他除了同情什麽都給不起,也不可能給。所以這一次,就讓劉思思好好反思一下吧。

密密麻麻的雨簾中,劉思思瘦削的身影越來越小,江然目送著她離開,有一絲不忍也有一絲痛心。不過當雨簾中出現了另一道身影的時候,就只剩下痛心了。

這一年多來,他所見到的另一個黃餘,便是在劉思思面前委曲求全,甘願付出一切的黃餘,只可惜劉思思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而已。

這一場雨,足足下了一夜,也就是在這一夜之間,許多事都發生了改變。原本收成在望的菜籽因為這場大雨,毀了一大半;原本快要水落石出的真相,因為這場大雨,又重新回到了一團亂麻。

第二日是個陰天,江然收拾好心情準備告訴肖大爺事情的真相,也想好了勸說劉思思坦白的話語,可當他來到劉思思家時,等著他的,只有一扇緊閉的屋門。

劉思思不見了。

嘟嘟也不見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先放上來,待會回來捉蟲。

☆、塵埃落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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